离开之后，秦川第一时间就查看起手上的纸人，不管从触感还是样式，都确定是从秦守良家里拿的无疑。

纸人同样没点眼睛，只用朱笔写了“秦守仁”三个大字。

民间传说，纸人的用途，无非就是替死挡灾，还有给死人陪葬，免得路上孤独寂寞想念人间，留有魂魄不愿离去搅扰生者安宁。

再想到床下那具尸体，多半是秦守仁杀了人后心里不安，才从老宅里拿了纸人，写上他的名字陪葬，想要求个安稳。

没良心的东西不管怎么做表面功夫都是个畜生，能在死了人的房子里跟个不知哪来的女人上床，心底里就不可能把死人当回事。

眼下种种，他跟秦守良的死还有死后起尸脱不开关系。

秦川一定要查清。

他把纸人收好，跟秦小雯打了电话。

不过等了一会儿都没有动静，就在他怀疑是不是信号又出问题的时候，总算是接通了。

他说：“喂，小雯，我有些事要你帮忙，到老宅那边见个面吧。”

电话那头，秦小雯没有立即答应，尤豫一会儿才传来她含混的声音：“好，我现在过去。”

秦川挑起眉毛，她那边出了什么状况？只能等见到她再说了。

回到老宅门前，想到秦守良死前惨状，秦川用力按住胸口，眼底里的凶戾怎么也藏不住。

就快了，爷爷，我就要查清楚了……

他闭目等待。

“川哥。”

女孩的呼唤让秦川睁开眼，他看到秦小雯脸上有些红肿，顿时皱起眉头。

眼下正要她帮忙，决不能出意外。

突然受伤，是也碰到鬼怪之事了？

秦川问：“你的脸怎么了？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？有没有碰到什么奇怪的事？”

连珠炮似的发问让秦小雯有些懵，她说：“没什么事，只是撞了一下而已。”

秦川仍不放心。

他问：“真的没事么？不管发生了什么你都要跟我说，我来解决。”

秦小雯不知道秦川需要她做事的原委，只当多年不见，秦川依旧是当初带着她走山游水的大哥，胸中涌上一股暖意，有种想要落泪的冲动。

她露出笑：“真的没事，只是撞了一下，过两天就好了。”

不愿秦川多问：“行了，川哥想要我做什么？你可从来没拜托过我，这次我肯定好好努力，不让你失望。”

秦川看她脸上的红肿确实不象碰到了鬼怪，暂且先把疑虑放下。

他点了点头，然后去车里取出纸笔，刷刷刷地速写了一张简图：“这个是秦守仁的儿媳么？”

秦小雯被秦川这一手惊住：“对，就是李嫂子！川哥你什么时候学的这一手？”

他随手揉成一团扔掉：“外面干活的时候学的。你说过她出去投奔老公打工了对么？”

“对。”

秦川说：“她就在秦守仁家里。”

“啊，李嫂子什么时候回来的？”

“她从一开始就没走。”秦川说，“我怀疑秦守仁跟我爷爷的死有关，就去他家想找些线索，在一个床底下发现了她的尸体。她根本没有出去打工，多半只是被秦守仁杀了之后的托词。”

陡然听到这些事情，秦小雯脸色苍白，结结巴巴地说不出一句话。

这种反应在秦川的意料之中。

秦川说：“总之他太过可疑，爷爷的事跟他多半脱不了关系。要弄清楚，我需要你帮忙。”

她多半会推辞，但有钱能使鬼推磨，况且是人呢。

秦川是打算花钱说服秦小雯的，可他还没把条件抛出来，她就咬着嘴唇答应：“老爷子待我很好，他的事我不能不管，需要我做什么？”

秦川愣了一下。

这时候才真切地意识到他们算是一起生活过的青梅竹马，这是他看着长大的半个妹妹。

只一点点，秦川忽然感觉没那么孤单。

他走上前，伸手碰触她的脸。

秦小雯下意识呀地叫了一声，向后退了两步，原本还苍白的脸唰地一下红了，嗫嚅着说：“这是怎么了？”

秦川说：“我要你扮成她的样子。”

“为什么？”

秦川说：“做了亏心事，不怕死人，也得怕鬼敲门。死掉的人出现在面前，张口一问，什么事情都出来了。”

听到要扮成一个死人，秦小雯心里发毛，可事已至此，还是咬着牙答应：“可以是可以，但我跟李嫂子体型差不多，脸可差得多，真的能行吗。”

秦川说：“交给我就行了，你先上车吧。”

秦小雯将信将疑地上了车。

车里空间不小，但是堆满了各种各样的化妆品，也就显得有些狭窄。

她扫了一眼，勉强认出几个大牌子，剩下的别说见过了，她听都没听说过。

秦川上车，只再说了一句交给我吧。

他低头翻找，抽出一盒肤蜡，用小刀刮下，在掌心揉捏软化，抹在秦小雯的脸上。

带着茧子的指腹在她的脸上按压，动作快而稳定，秦小雯能感觉出那些不属于自己身体的部分在一点点被塑造出来。

她在后视镜上看到自己的脸在变化，不由得惊奇：“川哥，你在外面究竟是做什么的？”

“别说话。”

秦川直接打断了秦小雯，她刚想答应，想到不能开口，又把话憋了回去。

秦川干活的时候极度认真，从来不说话，但这次他还是回答了秦小雯的问题。

“我在外面做妆造师，因为手艺很好，所以很快出名，也碰过不少明星的脸。有些人在化妆之前，其实也没比普通人好看多少。”

“你比很多人都漂亮。”

“我攒了不少钱，原本我再攒一些，就回来给爷爷养老……”

他不再往下说，可即使这时候，他的手也稳定得象是机器，没有一点误差。

不管碰到的是谁的脸都一样。

不管碰到活人死人的脸都一样。

人们大多为秦川的技艺而惊叹，但仍有小部分人会投诉，因为觉得他化妆的时候不近人情，好象手底下的是死人一样。

他们说的是对的。

秦川确实会把手下的人当成死人，只有这样他才能发挥到最好。

从被秦守良拒绝至今，秦川从未放弃过继承的想法，不能为死者敛容，他就选择了相象的一条路，去为生者妆扮。

他是天才，真正让人望尘莫及的天才。

很久之后秦川才会明白，当初秦守良如此坚决地让他放弃敛容的路，是因为在他身上看到了无可比拟的天赋，担心他一发不可收拾，走向诡谲的不归路。

此刻的秦川只是继续妆扮着秦小雯的脸。

用刮刀修整肤蜡边缘，再特制的海绵拍打按压，连细小的纹理都模仿出来。

他捧着秦小雯的脸，眼里再无其他，好象这只是一颗独立的头颅，任他妆点修饰。

描眉，勾唇，刷粉……

秦小雯看着后视镜里的自己渐渐变得陌生，心底突然升起一股恐惧，好象叫做秦小雯的人真的消失了，这里的是死在床底下的李嫂子。

她闭上眼，感受到秦川的手在脸上游走，一点点将她捏造成其他人。

“睁开眼。”

秦川的声音将秦小雯带回现实，她睁开眼，在后视镜里看到一个脸白如纸的中年女人，一个……

死人。

秦川说：“时间仓促，只能象个六七分。在这里等一会儿吧，等到晚上夜色朦胧，他也就认不清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