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玉衡皂”的银钱细流汇入囊中,
三位少女的书信温情尚萦绕心头,
苏惟瑾却并未沉溺片刻安逸。
他深知,金陵之行的核心,
始终是科举,是人脉,
是那通往权力之巅的层层阶梯。
超频大脑如同永不疲倦的引擎,
持续处理着经义策问,
同时也精密计算着每一次社交可能带来的收益。
这日,文徵明府上送来请柬,
字迹飘逸洒落,内容却让苏惟瑾心头一跳
——并非寻常书画鉴赏,
而是邀他同往城外东山,
赴一场由致仕大学士王鏊主持的文会。
王鏊!
弘治朝名臣,文坛耆宿,
门生故旧遍布天下,虽致仕归乡,
其在江南士林的影响力仍堪称泰山北斗。
能踏入他的门槛,本身即是一种身份的认可。
文老师此举,提携之意再明显不过。
苏惟瑾郑重应下,悉心准备。
文会设在东山脚下王鏊的别业“怡老园”。
车马抵达时,但见青瓦白墙,
林木掩映,看似朴素,
却自有一股渊渟岳峙的气度。
门庭并不喧闹,
往来之人皆气度沉稳,
或着官服,或衣青衫,
谈笑间引经据典,目光睿智。
文徵明携苏惟瑾入园,
一路低声提点:
“今日之会,非同小可。
在座多有前辈高官,
亦有当世才俊,玉衡你虽年少才高,
亦需谨言慎行,多听多看。”
“学生明白,谢老师提点。”
苏惟瑾恭敬应道,
目光快速扫过园中景致与人影,
超频大脑已开始高速运转,
识别、记忆、分析。
园内水榭中,十数人正凭栏而坐,品茗清谈。
主位上一位清瘦矍铄的老者,
须发皆白,目光温润却深邃,
正是主人王鏊。
其左右作陪的,赫然是南京太常寺少卿方鹏、礼部右侍郎顾清!
皆是南京官场上跺跺脚地皮颤的人物。
更有一位须发虬结、神态狂放不羁的老者,
正与王鏊高声谈笑,
竟是吴中四大才子之首,
以狂草闻名的祝允明!
这般阵仗,饶是苏惟瑾心有准备,
也不禁暗暗吸了口气。
文徵明上前与众人见礼,
寒暄过后,便将苏惟瑾引至人前:
“济之公(王鏊字),
各位大人,这位便是今科南直隶解元,苏惟瑾苏玉衡。”
瞬间,所有目光都聚焦在苏惟瑾身上。
惊讶、审视、好奇、探究……各种意味交织。
苏惟瑾稳住心神,上前一步,依足礼数,长揖及地:
“学生苏惟瑾,拜见济之公,拜见各位前辈大人。
晚生后学,蒙文老师错爱,
得窥盛筵,实乃三生有幸。”
举止从容,态度谦恭,声音清朗,不卑不亢。
王鏊抚须微笑,目光在他身上停留片刻:
“哦?便是那位策论惊动南闱的苏解元?
果然少年英才,一表人才。
不必多礼,坐吧。”
“谢济之公。”
苏惟瑾这才在下首最末的一个绣墩上小心坐了半个身子,
腰背挺直,垂眸敛目,做足聆听状。
此时,一个清朗的声音带着几分复杂意味响起:
“苏解元,别来无恙?”
苏惟瑾抬眼,只见对面坐着一人,
面容俊朗,眼神锐利,
正是乡试第二名,
他的老“熟人”——徐明轩。
徐明轩此刻笑容看似温和,
眼底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较劲与审视。
在此地相遇,他显然也有些意外。
“原来是徐兄,”
苏惟瑾拱手回礼,笑容温和。
“金陵重逢,幸会。”
两人目光一触即分,空气中似有电光微闪。
众人皆是人精,岂看不出这新科一二名之间的微妙气氛?
皆含笑不语,乐见其趣。
谈话继续,多围绕古今典籍、朝野轶事。
苏惟瑾谨记文徵明之言,
多数时间沉默聆听,
偶尔被问及,便言简意赅回答,
引据恰当,见解虽新却不怪,
分寸拿捏得极好,
引得王鏊微微颔首。
席间,文徵明又为他引见了另几位年轻士子。
一位是坐在顾清下首的青年,
约二十七八年纪,面容清癯,
气质沉静如水,目光内敛却极有深度。
此人便是华亭徐阶,
虽只是举人功名(与苏惟瑾同科等待春闱),
却已是名满江南的才子,
谈吐间逻辑缜密,胸怀丘壑,
令人不敢小觑。
苏惟瑾与之交谈数语,
便觉此人心思深沉,
格局宏大,未来绝非池中之物。
另一位则显得狂放许多,
约二十五六,剑眉星目,顾盼神飞,
言语间锋芒毕露,
对诸多时政、学问皆有惊人之语,
常与祝允明争辩得不亦乐乎。
此人便是武进唐顺之,
才华横溢,天文、地理、兵法、历算无一不精,
但性格狷介,略显孤高。
他对苏惟瑾这个“少年解元”似乎颇有兴趣,
问了几个刁钻的算学问题,
苏惟瑾凭借超频大脑勉强应对,
竟也答得八九不离十,
引得唐顺之抚掌称奇:
“有点意思!”
更令人惊奇的是,
席间还有两位少年,
仅十二三岁年纪,
却坐得端正,眼神明亮,
听得极其专注。
经介绍,乃是兴化李春芳与无锡严訥。
此二人年纪虽小,已是地方有名的神童,
尤其那严訥,沉默寡言,
但偶尔发言,竟能切中要害,
显露出远超年龄的沉稳与见识。
王鏊对他们也颇为喜爱,
时常出言考校,二人对答如流。
苏惟瑾心中暗惊,超频大脑迅速调取记忆:
徐阶、唐顺之、李春芳、严訥…
这小小文会,竟聚集了未来嘉靖、隆庆朝多少阁老重臣的雏形?!
他更加打醒精神,谨慎应对。
当话题偶然转向边防舆地时,
徐阶谈及九边形势,忧心忡忡。
苏惟瑾沉吟片刻,
结合现代地理知识与历史走向,
谨慎补充了几句关于“重点防御、
梯次配置、情报先行”的看法,
虽未深入,却角度新颖,
逻辑清晰,令徐阶眼中闪过异彩,
不由多看了他两眼。
王鏊捻须听着,忽然笑道:
“后生可畏。
苏解元此番见解,
倒与当年王伯安(王阳明)经略南赣时有几分神似,
皆重实际而略虚文。”
此言一出,满座皆惊。
将一少年与心学大师王阳明相比,
虽是“神似”且限于具体事务,
亦是极高的评价了!
苏惟瑾连忙起身逊谢:
“济之公谬赞,学生惶恐。
学生萤火之光,
岂敢与阳明公皓月争辉?
只是平日胡乱翻书,
偶有所得,妄言之处,
还请各位前辈恕罪。”
态度谦卑至极,
反而更赢得众人好感。
祝允明哈哈大笑:
“好个偶有所得!
若这都是妄言,
我等老朽岂非尸位素餐?
文衡山,你倒是收了个好弟子!”
文徵明抚须微笑,面有得色。
一场文会,苏惟瑾虽非主角,
却凭借超时代的见识底蕴、沉稳的气度、
恰到好处的谦逊,
在这群足以影响未来朝局的大佬们心中,
留下了极其深刻而正面的印象。
尤其是徐阶那深不见底的目光,
唐顺之充满探究的眼神,
以及王鏊那句意味深长的评价,
都如同无声的印章,
盖在了他初显峥嵘的仕途画卷上。
离开怡老园时,夕阳西下。
文徵明看着身旁沉稳依旧的弟子,轻声道:
“玉衡,今日之后,
江南士林最高处的门,
已为你推开了一丝缝隙。
能走多远,便看你春闱之举了。”
苏惟瑾回首望了一眼暮色中静谧的庄园,目光坚定。
“学生,定不负老师所望。”
人脉的金线,已悄然织入他的网中。